Sunday, October 9, 2011

《迷宫与墙》(2)

(二) 墙:起点

还记得柏林围墙倒下来的时候,看着电视上那些狂欢呼叫的人们和他们眼中孱孱流下的泪水以及颤抖的双唇,我很疑惑着那是一种怎样的喜悦和悲伤和迷惘。
现在的柏林围墙剩下只是历史的回忆的凭吊和讽刺的伤痕。
我坐在白色的沙发上,透过玻璃望向窗外,青青的草地与那高高的洁白的墙壁形成一种不对调的和谐,衬托着静止的时间反映出的平和。
空气中飘散着薄薄的薰衣草香味,淡淡的融入在这四面白色的墙架构起来的小小空间里的每一个角落,平均的分布着。
桌面上整齐的排列着几本书,书的旁边放着一杯利宾纳黑加仑子果汁,还有一小碟的丹麦牛油酥饼。
墙上没有日历,也没有时钟。
我随手拿起一本书,翻翻几页,又轻轻地放下。
今天是不是好天呢?
在我刚刚喝完果汁时,门打开了。
进来的是一位穿着红黑色苏格兰格子衬衫及深蓝色牛仔裤,戴着小黑框眼镜和留着不长不短有些紊乱的染褐黄色头发的年轻男子,手上拿着一张白纸。
他看上去应该是二十多岁左右。
在我的身边沙发坐下来后,他咧开嘴笑了笑。那有些天真的笑容挂在还带着稚气的脸上,以及有些黝黑的皮肤和四周的惨淡白色有些不很协调。
“早安。”他用一种很柔和的语调问好。
“你好。”
他的到来像是一阵夏季的微风,在恬静的树林里吹起片片的枯叶。
我没见过他。
在他再开口说话以前,我只有紧紧地闭上嘴,因为我不能确定他的目的。
他把纸张放在桌上,随手拿了一块饼干吃了起来。
“你吃过了吗?味道如何?”他抹抹嘴角上的饼干碎片,问了起来。
“还好啦。”
我并不善于沟通,所以很多的时候,我会选择沉默。
言语往往是一切误解和问题的源头。
在我们在话语里要表达的意思不能被确定肯定的会在没有扭曲的传达到接收者的时候,不说话是最安全的。
他拿起桌子上的一本书,是关于世界文化遗产的图片集。
翻到中国的万里长城那一页,他停了下来。
“你到过长城吗?我去过一次,很雄伟呢。”他还是带着那孩子般的笑容说。
“那只是一堆烂石头罢了。没有意义,没有作用。”
是的,长城和柏林围墙都是野蛮的遗迹,是历史留下来给我们凭吊逝去的愚昧的图腾。
这两道墙的使命在某个角度来看都是一样的伟大的。沉重地伟大着,伟大的沉重着。
这年轻人只是静静地听我说话,没有表示任何意见。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其他的想法,这是我不会知道,也不想去了解。要了解另一个人是残酷的奢求,过程更是一种苛刻的酷刑。
墙的作用在于围堵,围堵一些什么,最终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变幻的对立点是墙的有效期限和成功的几率。柏林围墙失败了,长城也失败了。所以,可以确定的是失败的命运,不确定的是有效期的长短。
“你的见解蛮有趣的。”他平淡的说。
“但是建筑者并没有考虑这些幻变的因素,只是根据当下的考量而已。你赞同吗?”他继续说。我只是微微点一点头,表示同意。
柏林围墙是东德国共产党建筑起来的一座阻止她的人民逃亡到西柏林的墙,也是要囚困西柏林居民的一道高墙。对立的目的,分裂的目的,矛盾的目的,同一时间灌注在一幅伟大的围墙上。德国民族可能会以这座墙为耻辱,倒在墙下的亡魂已矣,只有收藏家们以怀古的情怀,在把玩这些一块块的水泥沙石混合体,品赏东德国伟大的作品。
“文轩。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他轻声的说。
“当然。”我没有不允许的理由。
“当然,每一样东西都有它存在的理由。每一个存在的理由,也必须建立在更多的理据和因素上,而继以支撑着这一个存在的理由。就如你的专业,化学的理论的建立方式是一样的。”他说到这里就停下来了。
“当这个存在的理由的背后的支撑点消失以后,那么这一个存在的理由就跟着破灭。那么,这一件物或事就成了一种不需要存在的东西了。”我回了这一段。
长城就是一个例子。
它没有像柏林围墙一样的被愤怒的群众推倒。
它在原本的存在的理由消失了以后,又以另一个存在的理由存在着。以一个更卑微的理由而继续伟大的存在着。以象征式的伟大图腾来遮盖背后建构在金钱上的坚固理由的支撑点。这是最伟大的存在的理由。
我们不能确定这个理由会有效多久。
我们能确定的是这座墙会继续的存在着,因为它会不断地转变存在的理由。
“和你谈话是一件有趣的经验。”他摸摸下巴。
我想问问他的名字,但觉得这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似的,就放弃了。
“是的,当所有存在的理由崩溃以后,这某一种的物或事就会接着崩塌,成为过去式的。”我重复着这一点。
“哦。”他扬一扬眉,没流露出任何的特别表情。
我没有再说什么,就拿起桌上的果汁喝了起来。“还蛮美味的。”接着我就自顾的吃起饼干来,一面吃饼干,一面喝果汁,也翻阅桌上的书本。
他悠悠然地站起来,在房间的四周踱步,伸手摸摸墙上的白色油漆。
“这片薰衣草田很美丽,是在法国的普罗斯旺。”他停下脚步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仿油画,转过头对我说。
“是啊。”我回答了一声,继续享用我的早餐。
他继续欣赏那幅画,我吃完碟子上的饼干和喝完果汁后,就坐在沙发上发呆。四周又恢复了没有声息的宁静,只有时而因呼吸干扰引发空气粒子振动而发出细细的小声。
这是要命的默剧场面。
他到窗口前,扬起手扶着窗框,“今天的天气不错嘛,出去散散步?”。
“也好。”说着,我就站了起来,往门的方向行去。
年轻人很有礼貌地打开门,让我先出去,然后随手的把门关上。我在他的身边站着,才发觉原来我们的高度差不多,我只是略略比他高一两公分左右。我们都是不高大的群体里的成员。
外面的空气很清新,尤其是参渗着薄薄的早晨的雾水和丝丝的青草香气,让人精神有些清爽的感觉。我们并肩慢步行走着,不说话。
我低下身体,伸手抚摸草坪上剪得很平实的小草。感觉,很舒服的。他只是停下来站在旁边,双手交叉在身背后。
我们继续的在偌大的草场上散步式的走着,走着。
来到高墙边的一座木椅子前,他拍拍我的肩膀。“坐下来休息一会儿吧。”
从这一个角度望向清早的天空,原来是这么美丽的。
“在这样的阳光下阅读是多么快乐的事啊。”我开心的说。
“呵呵,好恣意哦。”他天真的笑了起来。
“不是吗?”
“哈哈。”
天上的鸟儿飞得很高,像要触摸天的尽头的高,远远的粘挂在一片蓝色的淡油画上。
那么今天看来是不会下雨了。
我没有告诉他我是多么的喜欢雨天,尤其是下着绵绵细雨的雨天,那些雨丝就像织棉一片一片下着沾湿白色的墙的雨天,叫人有些昏昏欲睡的阴暗的雨天。
还有那像阿保美代漫画里那美丽的雨天。
我们肩并肩坐了一会儿,阳光渐渐的强烈了起来,他的额头上冒出了一点点很小颗的汗珠。阳光反射在眼镜片上,闪耀得让我看不见他现在的眼神。
“先生,有些热了。我们回去吧。”我先开口了。
“好吧。”他先站了起来。
在长长的走廊的屋檐间,站立着一些懒惰飞行的小鸟,在愉悦的歌唱着。我们在走廊下漫步着,缓慢的,行走着。走廊很长,很长。花了一段不长不短的时间,我们才从草场的另一端回到我的房前。
“你好好休息些吧,我明天再来探望你。”他打开房门,给了我一个蛮热情的拥抱,送我进去,再把房门关好。
我只有静静的在纯白的软床上躺好,就这么静静的。
门内门外,就只隔着一面墙,门外与门外的世界,也隔着墙,很多的墙。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