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September 5, 2011

《迷宫与墙》 (1)


(一)迷宫:左和右

1.

我相信每个人都玩过迷宫游戏,不论是纸上的,或是由树木砌成的公园。
小时候,我很沉迷报章上的副刊里儿童版的那些动物或是交通工具或是植物形状的迷宫游戏。 通常是由左边最下角开始,出口在右边的最上角。
现在回想起来,就很奇怪的是,为什么没有反方向的由右到左的迷宫图呢?
我相信这是一个没有答案的问题吧。因为很多的事情本来由开始就依据一种方式进行而接下来就会被依循下去而变成我们所称谓的惯例。
是的,惯例和迷宫本来就是处于相对的形态。

2.

从有记忆的那一天起,我就是用右手写字的人。
有研究显示用左手写字的人会比较聪明。可惜当我知道这个残酷的事实时,年纪上已经来不及训练我那除了在电脑键盘上打字以外没有用处的左手了。
当然,左右右左右左右左右左都是每一天生活里都要抉择上好几回,就如不要要不要要要要不要一样那么的一种永远不会完结的烦人琐事。
如果当初我出生下来时就被教导用左手,那么现在的人生会不会不一样?
可能结果还是一样的,就像轮回一样。

故事开始和结局都是在过程发生以前就已经决定了的,不会因为上演时的小小意外而改变。

3.

要怎么开始呢?
这是一个美丽的夜晚,一切看起来都很美好,在漆黑的夜空里闪烁的星星,远处的烟花,还有依偎在我脚边的小黑狗——佩德罗。
已经是午夜十二时三十分了,这是新的一年的第一天,一月一日的零时十二时三十分。
我点起打火机,抽起新年的第一根烟,喝下第一口烈酒,轻轻地抚摸佩德罗的头,它抬起头,只是申申舌头,又再俯下。
拿起灌满红色墨水的钢笔,在日记本的第一页写下:~嘿!你今年二十六岁了。哈哈!~
把烟蒂弄熄,再把剩余的酒喝完,我想是时候睡觉了。
我像每一晚自动的在双人床的右边躺下,闭上眼睛。她今晚没过来,也没来电话,有些不习惯。

4.

在建构复杂的人格自我认同的曲折过程里,我会尝试选择捷径以避免在颠簸的道路上失足掉下黑暗的深渊里。
每一次遇上可能会往几个不同方向的分岔路,都必须小心翼翼的停下来,左看右望,一再一再一再的顾盼再计算后,慢慢的踏出另一个蹑足的步伐。
所以我走得很慢,离开终点好像还很远很远。

5.

这晚的睡眠是漫长的。
我好像在这段时间里发了一段的梦,虽然醒过来后不是很能清晰地勾勒出全貌,只有一些零零碎碎的片段。
梦境蛮奇怪的。
在一个纯白色的建筑里,那里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包括天花板,椅子,桌子,还有我身上的衣服,鞋子也是白色的。
在梦里我照了一次镜子,发现我的头发也是白色的,还是很自然的那一种白色,绝对不是那些可怕的化学染发剂漂白过的苍白。
我还记得也上了一次的厕所,连内裤也是白色的。
在还没有来得及更深入的进一步发生其他的事情,梦就醒了。

看一看床右边小几的闹钟,是早上十一是二十五分,我睡了十个小时三十分钟。

6.

梳洗后,换上粗线条黑白衬衫,穿上纯黑色棉质西裤,再结上一条丝质白色领带。
我相信今天是一个美好的一天。
从冰箱里拿出现成的意大利面,放进微波炉里弄热当早餐。
在呷第一口刚刚冲泡好的浓厚黑咖啡时,电话响起来了。
“等会儿下午二时半在酒吧见吧。”
是堔。
“可以啊。”
关上电话,我继续喝我的咖啡,随手把桌上昨晚剩下的炸甜甜圈扔在地上,给在我脚下椅子旁摇尾巴的佩德罗当早餐。
佩德罗一把叼着甜甜圈,围着椅子转了几个圆圈,就静静的到厨房的一个角落享受它那有些过了期的早点。
吃完面条后,抽起今天早晨的第一根香烟,还蛮满足的。
我把被子和碟子放在一旁,现在懒惰洗碗,可能今晚有心情。
在镜子前梳理好短短的头发后,我套上全黑色但十只脚趾却是白色的熊猫袜子,再穿上昨晚拭擦得油亮的黑皮鞋准备出门。
在出门前,电话又在响了。
“喂,文轩,今晚我去你家吃饭,我煮。”是她。
“好啊。”

7.

有时我会苛刻于不可预知的结果而忽略了可以掌握的过程而将简单的进行式设计得迂回曲折变得像一种苦行式朝圣般的折磨。

8.

我在这间大学里一边进修化学硕士课程一边当助教已经两年了。
现行的工作生活里,每一样事情都是预先排好的,包括每一天的教授课程表和研究实验课,都是一样。
变化的只剩下只有那变幻的过程。
一切一切就像我那些化学程式一样。

所谓的化学,全都是先建立在一项假定及预测的结果,再从中建构间中的程序,而每一个化学作用又建立在特定的状况下发生,一环接一环的接下去,来往最终的结论前进。
可能间中会有些意外而达不到想要的结果,这样的情形下,化学师就要更改程序了,但,记得,不是改写假说和结论。

化学就是那么一门这样建立起来的学问,写出一条又一条又一条由左到右的化学程式。
为什么化学程式不是有右写向左的呢?
可能现代化学是西方人开始的玩意儿,他们的文字都是由左往右写。
如果现代化学由阿拉伯人发明的话,可能就要倒转来写了。
再如果是由中国人发明的话呢,左右都能写的,那又怎样?
我又在胡思乱想了。


9.

海森堡不确定性原理说:在微观物质如粒子,特定配对的物理量(如位置和动量),是不可被同时精准地确定的。当其中一个量越确定,另一个量的不确定性就会越大。


∆x∆p≥ћ/2

10.

我驾着我的那已经有四年车龄的本地浅蔚蓝色小车子到达刚刚开门营业的酒吧时,手表正显示着是下午二时十八分,比约定的早了十二分钟。
酒吧前面有一片不很大的湖,湖上面漂浮着几片五颜六色的塑胶袋。
这个城市里几乎全是人工制造的,湖和它的塑胶袋都是。
今天的天空里布满薄薄的乌云,还不怎么热和不怎么嗮,还吹着凉凉的微风,我脱下墨镜,先在湖边行人道旁的木椅子坐下,抽上一根烟。
五分钟后,堔到了。
我们在一张小圆枱旁的红色沙发坐下,我要了一杯血腥玛丽,他要了一瓶爱尔兰啤酒。
“今天穿得蛮整齐的嘛。” 堔说。
“难得不用穿白袍,怎样也应该整理一下外表才出门吧。”我答。
“近期还有去采集树木吗?”
“没有。库存里还没被用的还有一大堆。”我喝一小口酒,轻声答道。
“哦。”
“你又要换工吗?这份好像做得比较久,有一年了吧。”
“你知道啦。电脑系毕业的这么多,如果在现代秦始皇要坑电脑程序员的话,十个默迪卡体育馆坑满都不够吧。所以呢,有人给高一点薪水就换啦。”
堔是我大学时期同一个宿舍的朋友,同一年入学,一起恋爱,一起宿醉,同一年毕业。

11.

几米有一本很著名的绘本:《向左走•向右走》。
书的第一页开始摘译了辛丝波卡的“Love at First Sight”第一段:


他们彼此深信
是瞬间迸发的热情让他们相遇。
这样的确定是美丽的,
但变幻无常更为美丽。

我喜欢这绘本的故事,图画,色彩。
更喜欢的是这一段诗。

12.

毕业后我和堔甚少联系,一年也只约上五六次,都是在夜深了的酒吧喝酒闲聊。
他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工作上,或者在不同的女人的床上。
“你的房子还是一个人住吗?” 堔问。
“是啊。屋主的工作合约还长呢,还要在国外呆上好几年。就让我住着帮他看管着家,反正每个月有屋租交便是。而且我也把屋子照顾得蛮好嘛,他很放心。”
“要点小食吗?”
“也好。”
“就烧鸡翼。”
“还是不变的习惯。”
我们一起拿起酒杯,笑笑,轻轻地碰一碰,各自喝了一口。
“好像很久没有去热水湖浸泡了,不知现在还是一样吗。”我自顾的说。
“没去很多年了吧。三年?四年?”
“那天听到系里的学弟学妹们说起要去野餐。”
“嗯。”
“呵呵。别说了。谈谈别的吧。”我笑了笑,拍了拍堔的肩。
“哈哈。”

13.

堔的故事如果要细细的述说起来,会是很长很长很长的篇幅。
他从那海的另一岸的家乡来到这个城市,和我入住宿舍的同一间房里。
那是一间三人房,另一位马来族室友在一个星期的迎新周结束后迁了出去,就再也没有别的人搬进来了。
其实这也不坏,至少我们忍受了一个星期后,又恢复了不需要迁就文化差异的生活。
我还记得刚开始的第一个学期里,我们都没有什么交流,可能都是还在适应大学的环境。而我就把大部分的时间留给了课堂,化验室和到公共电话亭打电话回家。
堔几乎每一天都很夜才回来,每每洗澡后,在各自的床上闲聊两三句,就倒头大睡了。
直到这个学期后期的一天下午,很巧合的,那一天我们都逃课。
“嘿,你今天这么早回来。”
“你也一样啊。”我回答。
“你没课吗。”
“逃了。”
“我也是。去看电影吗?”
“也好。”
他翻翻手上报章里的娱乐版广告。
“一小时后有<格斗士>。可以吗?”
“好的,我也还没看。我载你去,但我要先冲个凉,天气太热了。”
我们从那时候开始了彼此有交集的生活。
这已经是五年前的旧事了。

14.

鸡翼端上来时,还热腾腾地冒着一缕缕差不多接近透明的蒸汽。
“好像蛮美味的。”我用手在鸡翼上搧了搧,蒸汽在我的手掌边结成一层薄薄的水珠子。
“香港人吃烧鹅腿都选左腿,认为比较好吃。其实鹅跑路不都是用两条腿吗?怎么会有分别呢?” 堔对着鸡翼笑着说。
“谁知道,我都没吃过。说不定就有分别呢。”
“那要不要试下,左鸡翼和右鸡翼有没有分别?嘿嘿。科学家,来做个试验吧。哈哈。”
“那要先设下试验的条件哦。在怎样的温度下烤,烧烤几久,放怎样的酱料…… ”
“好了啦,职业病又发作了。”
“那赶快吃吧,开始凉了。”
“味道还蛮不错。” 堔吃得津津有味。
“没沾辣椒酱?”
“先吃原味嘛。你还不吃?快,先吃没沾酱的,才知道烤的功夫好不好。”
“也好。”
当然,无论鸡翼是怎样烤出来,对我们来说是不重要的。都是要被吃下肚子后经过长长的消化系统化为一堆不可分辨的粪便再经窄窄的肛门排出身体。
这是鸡和鸡翼的宿命,不可逆转的命运,不同的只是过程,分别只在于被什么动物吃掉和经过怎样的消化系统肠子而,及化为怎么样的粪便而已。
结果还是会化为一堆粪便。

15.

酒吧里的空调温度调得很低,感觉有一点点冷。
酒保刚刚开始放音乐,音量刚刚好,不很高分贝,是卜•狄伦的Like A Rolling Stone。
我们不说话的把还热的食物慢慢的在嘴里咀嚼着,享受着难得宁静的下午。
“还好吧。这里的鸡翼。” 堔用纸巾抹一抹嘴,脸上带着一副很满足的表情说。
“很不错。”我又喝了一口酒。
“还记得那一年我们去国家公园爬山的旅行吗?”
“当然。印象还深刻呢。”
不知道为什么堔突然提起那一次那不愉快的记忆。
“你知道吗,同事们建议四月雨季过后一起去玩,他们还没到过那里。”
“怎么,你还要去?”
“不了,经过那次后,怕了。”
他点起一根烟,轻轻地抽了起来,眼睛眯了起来,把薄薄的眼镜片后那深邃的眼神隐藏起来,好像在思考的学者。
那一次的旅行,他在山里迷了路。幸运的是向导很快的在两个小时后找到了他,不至于让他消失在丛林的迷宫里。
从那时候开始,我们都不再去爬山了。

16.

从落地玻璃墙壁往外看,经过的车俩稀稀落落的,比较起平日熙熙攘攘流动不息的情景,舒服及平和许多。也许昨晚狂欢一夜后的人都还未醒过来,让忙碌的街有一些喘息的空间。
“昨晚去哪里玩?”我问堔。
“没有。就在女朋友家里过。”
“呵呵。比我好一些。我在家里一个人喝酒。”
“还蛮寂寞的啊。”
“没办法。就是不想出门。”
我们都没再说什么。
在喝完最后一口酒及抽完最后一口烟后,我们就结账准备离去。
出了门口,堔习惯性的和我来个拥抱,就挥挥手,往停放车子的出行去。我们的车子停放在马路的相反 方向,在店子的左边和右边。
我看看手表,是下午五点了,我们在这里足足呆了两个小时三十分钟。
发动车子后,我先给她一个电话确认她过来的时间。
我说:“小琳,几点到?”
“刚刚到了。你几点回来?”
“大约四十五分钟。妳先进去吧。”
“可以。”
我给她配了一副家里的钥匙,但是没有卧室房间的。
在驾驶的途中,想起冰箱里的啤酒应该喝光了,就临时改变方向到超级市场买一打回家。
半夜醒来口渴打开冰箱却发现没有冰冻啤酒是一件很可怜的事。

17.

我回到家里时,她已经煮好了一小锅的香菇肉粥,正忙着切姜丝和皮蛋。
像往常一样的,我在她的脸上轻吻了一下,就把啤酒放入冰箱里,在将温度调到最冷。
她把切好的姜丝和皮蛋整齐的摆在碟子,盛上两碗粥,在粥上撒一点点的胡椒粉、酱油、芝麻油和葱花。
“文轩,好了。快来吃吧。”
“好香啊。”我由衷的称赞。
“那么就吃多点吧。”
我又忘了告诉她我不喜欢吃葱花。
她是会计系的毕业生,现在在一间跨国公司上班,任职会计部初级经理。她其实像一名厨师多于一名会计师。
她常常忘我式地沉醉于研究和烹饪各式各样的美食,时常在回家时就会有一桌的惊喜来迎接我。
我有时候会很不舍得的把她弄得像美丽的艺术品一样的食物吃下肚子。
虽然,就像我前面说的:能确定的是多么美好的食物会被吃掉最终还是会化为一堆粪便,不能确定的是经过怎样的过程而已。
如果能确定的是我不舍得吃掉这像艺术品的食物,那么不确定的就会是它们的结果。在坏掉后变成垃圾被焚化掉?还是被埋掉?还是被冲下地下水道?
她不断地通过烹饪来探索和寻找了解自己,也不断地以这种方式来驱逐不安及焦虑。
我一直相信她最终会成为出色的厨师。

18.

雨下的时候,她到阳台前,摆上一张椅子,把刚刚泡好的加糖黑咖啡,放在在小小的茶几上,静静的赏听雨的声音。
我不去打扰她,就在流理台洗涤碗碟。
在我开始擦碗碟的时候,客厅的收音机播出一首我好多好多年没有听过的歌,是方文琳、伊能静、裘海正的《有我有你》。
副歌一直唱:
~ 让我们永远在一起,忘掉那忧虑,漫漫岁月,只有珍惜我和妳,让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再有孤寂,这里有我也有你。~
有谁能够承诺保证谁能够和谁永远在一起?

或许:
承诺可以解释为:承受不了的诺言;也可以解作:承认说谎的诺言。

当然,听到这首歌,是会勾起很多回忆的。
回忆也是一样很可恶或可恨或可怕的东西,因为它是不能被分割的菲林,不能让我们随意剪辑。当它来的时候,就会好和不好的,喜欢和讨厌的,甜蜜和苦涩的,拥抱和回避的,通通一涌而上。
没有选择的机会,没有选择的自由,没有选择的方法。

19.

我在洗完一堆碗蝶的工作后,开门到屋子外的小草坪上抽烟。
小黑狗蹦蹦跳跳地跑了过来,申出舌头在我脚边舔了舔,它是时候吃晚餐了。
我放下还在燃烧着的香烟,到储物室把狗粮倒在它的食物盆子里,放在草坪的一角。
佩德罗很开心的跑了过去,快乐地咀嚼和享受它的晚餐。
狗比起人,容易满足的多了。它们的寿命也比人短得多,要承受的痛苦也相对的少,当然有快乐起来的理由了。
在狗短短的生命里,它只需要为食物而烦恼,如果被人类收养的话,就剩下遇上好或糟糕的主人的问题了。
佩德罗现在大约有一岁半了,我从它两个月左右时就从一件宠物店里买下来。店主告诉我这是一种中小型犬,体形不会太大,平均寿命大约是十年。
就是说,它最多应该还能陪我八年左右吧。
在她没来的时间,小黑狗是我的好伙伴。
“佩德罗,佩德罗”我唤了它两声。
它抬头望一望,飞快的跑了过来,在我的脚边停下,申申舌头,等待主人慈悲的怜悯。

20.

雨渐渐的稀疏了起来,我伸出手抚摸雨的温柔。
望望露台,她好像还很陶醉在慢慢褪音的雨声中。
她不喜欢喧哗的场合,不喜欢聒矂的聚会,不喜欢狭小的空间,不喜欢歇斯底里的摇滚乐,不 喜欢加奶精的咖啡。
我把佩德罗放进狗屋里关好,收拾客厅里的过期报纸,通通拿到外面的垃圾槽旁边放好,回到屋里洗了一个舒服的热水澡。
回到房里,她已经把椅子放好,把阳台的玻璃门关上。
我转到她身后,把她紧紧地揽在怀里。
一面把唇印在她的脸颊,我一面慢慢的把她胸前的纽扣松开。
“文轩,今天很累了。改天吧。”
她轻轻地推开我的手。
在她开车离开后,我把铁门和大厅的木门关上,回到卧房里,把身上的背心抛在木椅子上,然后在床上躺下。
望着窗外昏暗的街灯,我闭上眼睛,懒散的在床上把洗澡后仅穿着的短运动裤脱下。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一把用我那皮肤有些粗糙的右手掌,握着勃起后微微向左倾的阴茎,上下抽动起来。
夜已深,我抱着心爱的枕头,带着激烈射精后的疲累,沉沉的睡去。
~待续~